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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 风

时间:2025年06月17日来源:中国旅商传媒网 作者:谢辉

暮色浸染下的海州城,青灰色的砖瓦在夕照中流转着沉静光泽,一砖一瓦都浸透着岁月沉淀的历史韵味。

秦东门大街上,甲子桥静卧于纵横交错的街巷间,将斑驳的年轮与市井的烟火悄然勾连。南大街深处,荒废已久的百子庵殿内,月瑶赤脚蜷缩在残破的草席上,冻得发紫的手指紧紧攥着九岁那年,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汉白玉佩,这块刻着“长乐未央”篆字的古玉,边缘蜿蜒流转的蟠螭纹,正是母亲生前常说的汉家纹样。外头马车碾过石板路,迸起的尘土在夕照里翻卷。她抱紧膝盖,把冻红的脸颊埋进打满补丁的棉袖,勉强裹住一点余温。这已是她在漏风的殿宇里熬过的第三个寒冬。

月瑶仰望着钟鼓楼檐角垂落的冰棱,寒光闪烁如往昔,三天前冻死在城门口老乞丐的模样突然撞入脑海。她猛然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暗自发誓要在这儿扎根立足,成为母亲口中那些以匠心筑就传奇的匠人,让这座海州城也记住她的名字。

这座古城最令月瑶‌‌神往的便是朐山书院。每当途经此处,琅琅书声便不绝于耳,总能看见学子们在廊下探讨学问的身影。老人们常说,这里曾走出过无数豪杰,就连晚清名臣沈云沛,当年也是从朐山书院寒窗苦读,最终名动天下。

“小姑娘,饿不饿?吃块饼吧?”月瑶‌‌赶紧抬头,见一个穿藏青色褂子的婶娘站在跟前,看着特别和善。竹编食盒里头的麦饼还冒着热气。娘子身后的马车上,朱漆箱笼印着“织室”的字样,赶车的小厮正好奇地打量她。

“我、我没钱……”月瑶‌‌喉咙发紧。自从三个月前唯一的亲人叔父病逝,她在这海州城里便成了无根的浮萍。

“不要钱。”娘子爽朗地笑起来,“我是谢氏织坊的掌事慕宁,最看不得娃娃挨饿。”“你要是愿意,明早辰时到西市找我,织室正缺帮手呢。”她的笑语声裹挟着腰间青铜钥匙碰撞的轻响,在冬夜的巷弄里漾开一圈圈暖意。

第二天清晨,月瑶‌‌踩着霜花跑到秦东门大街最热闹的西市时,被谢氏织坊的招牌勾住了脚步。雕花木门被晨光镀上金边,门楣上的匾额苍劲有力,据说是沈云沛亲笔所题。月瑶‌‌攥着粗布棉袄的衣角,深吸一口气后走进织坊。织室里,二十几个织女正低头穿梭丝线,机杼声此起彼伏。望着织机上翻飞的梭子——那是织女阿巧的手,正把棉线织成流云纹样,每一道弧线都让月瑶‌‌心口发烫。

慕宁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小姑娘,突然被月瑶颈间晃动的汉白玉佩吸引了目光。“这玉佩……”慕宁凑近细看,“可是家传的?”“是母亲留给我的。”月瑶‌‌声音颤抖,“她说这上面的纹样是汉代的,我想……我想学习织锦,把这古老的纹样传承下去。”

慕宁沉吟片刻,“想学?”“织女的手要能捏碎冰棱,坐得住五更寒。”月瑶‌‌猛地磕头,额头撞在地砖上咚咚响:“我能,阿娘说我生下来就攥着棉线头呢!”慕宁瞥见月瑶粗布棉袄上补得整齐的针脚,缓声开口:“留下吧,从底层的学徒做起。”她递给月瑶一把竹梳,指着墙角堆积如山的蚕茧:“先学剥茧,小心别伤了手。”就这样,月瑶‌‌成了织室的学徒。从此织坊的日头就跟着月瑶‌‌的梭子转,别人歇晌时,她蹲在墙角,用树枝临摹那些繁复的纹样。有回为学“水波纹”织法,她偷偷拆了阿巧的旧围腰,被发现时捧着拆散的丝线哭成泪人,却倔强地说:“我想看看经纬线怎么长成河!”

转眼到了腊月,织坊里忙碌中更添了几分年节的喜气。慕宁不经意间在墙角看到月瑶新绘的云气纹,竟颇有几分汉砖的神韵。她随手递过一捆雪白的桑蚕丝:“从今日起,学理线吧。”月瑶‌‌指尖触到丝滑的料子,像握住了云。隔壁织房传来织女们织锦缎的咔嗒声,那些金线银线在素缎上开出龙凤牡丹,是海州城的富商们皆争相下帖定制这等宝贝。

海州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早。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檐角,月瑶就要赶到织坊,帮着搬运织机上的绸缎,给织女们端茶递水。但她从不觉得辛苦,只要一有空闲,就会站在织机旁,跟着织坊的织手研习汉代纹样,看她们如何将丝线织成精美的绸缎。月瑶越来越着迷于那些带有汉风的纹样,云气纹如流水般飘逸,茱萸纹象征着吉祥如意,还有那威严的四神纹,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,每一道卷云纹都藏着天上的星辰,每一只瑞兽都守着人间的安宁。

麦秋时节,月瑶接了值夜差事。三更梆子响时,她独坐在机杼旁,忽听库房传来异样的声响。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黑影正在搬动织坊的镇坊之宝——一幅《海州盛景图》织锦,这可是织坊耗费三年心血的织品。

月瑶‌‌心下虽惊,却不及细思,抄起墙角竹帚便厉声喝道:“住手!”那蒙面贼徒挥着明晃晃的尖刀劈面砍来,寒芒映得她瞳孔骤缩。躲闪间左肩猛地一热,寸许长的伤口渗出的猩红血珠,瞬间浸透衣衫。她破嗓的呼喊惊动后院值夜的护院,众人抄起棍棒与贼徒缠斗。待蒙面贼徒被制伏,月瑶‌‌才发现织锦边角已被扯破,撕裂处露出的卷云纹路,像极了母亲临终前说过的汉家纹样。

第二天,谢希宇老爷亲自来到织坊。众人都觉得月瑶给织坊造成了损失,必受责罚,没想到谢老爷却满眼赞许:“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胆识。待你伤愈,就跟着钱伯学习织锦吧。”

就这样,月瑶‌‌成了钱伯的关门弟子。钱伯的手艺传自祖辈,是海州城里最有名的织锦匠人。在钱伯的教导下,月瑶‌‌茧壳在指尖滑动的触感有些奇异,屏息看着雪白的丝线从蚕蛹上剥离。日头沉到西窗时,她的指尖早被茧汁泡得发白起皱,却在钱伯查验蚕茧时得了句赞:“这丫头手底下有准头,明天起教你缫丝的细活儿。”

缫丝房里蒸腾的热气,让月瑶恍惚‌‌想起母亲煮的热粥。她效仿老女工的手势,把蚕茧放入沸水中,用竹筷在锅中搅动时,目光紧寻着若隐若现的丝头。有次指尖不慎触到沸水,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邻座织娘趁管事转身时,往她掌心塞了块薄荷糖:“忍着些,等织出整匹亮缎子,就能给家里换米钱了。”

三个月后,钱伯让她试织素绸。月瑶‌‌坐在老旧的腰机前,练习穿综。当第一缕经线穿过筘齿,她忽然想起家乡染坊的阿婆说过:“好织女的眼,能看见丝线里的光。”她屏住呼吸,让梭子在经纬间穿梭如飞,梭影里映出的不是粗糙的坯布,而是未来在绸缎庄里挂起的、织着“谢氏月瑶‌‌”落款的锦缎。丝线在她指间穿梭如蝶,脚踩踏板时心跳得比梭子还快,机杼声与更鼓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。当月瑶织出第一匹平整的素绢时,钱伯摸着胡须说:“这料子能进尚方了。”尚方,那个专为皇室织造的地方。

月瑶‌‌攥着素绢的手微微发抖。“想学认字吗?”钱伯的话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:“读书识字才能出人头地,就像当年的班昭……”那时母亲用树枝在沙地上教她写字,“这一横是黄河,一竖是华山,剩下的笔画,是千千万万汉家儿女生生不息的脊梁。”月瑶‌‌把冻得通红的手藏进粗布袖筒,看着钱伯用竹枝在石板上描出的字迹,忽然又想起母亲教她唱的《上邪》,那些从唇齿间流淌的古调,此刻竟与石板上的文字隐隐共鸣。

月瑶将这些话语深深刻进心底。每当夜幕降临,她便静坐在甲子桥头,手捧钱伯所赠的《汉家织锦图谱》,就着溶溶月色逐字揣摩。“稻黍秫稷粟麻秔”这些稼穑之名,总能让她忆起乡间垄亩的葱茏风光,而遥想千年前匠人在织机前经纬交织的身影,那些传世锦缎仿佛在眼前铺展成流动的云霞。朐山书院的灯火常彻夜不熄,月瑶知道,那些莘莘学子在典籍中求索,而她亦在追寻“锦绣缦旄离云爵”的境界,以一针一线勾勒长乐未央的织锦之梦。

春去秋来,月瑶‌‌的技艺愈发精湛。她开始尝试在绢帛上织出简单的云纹,又跟着织室里的老匠工学习绘制花样。“你看这云气纹,仿佛真有仙气在流动。”钱伯指着织机上的绸缎说,“云气流畅自然,看似随意,实则暗藏章法。”月瑶渐渐懂得以指尖摩挲分辨丝线优劣,于经纬交错间熟稔平纹的素净、斜纹的韵律、缎纹的华泽,更在梭子往复中探得汉风纹样的文化肌理,那些云气纹里的缥缈仙意,茱萸纹中的祈福深意,皆在丝线交织间化作可触摸的千年脉络。

那年冬至,海州城殷、葛、沈、杨、谢五大家族的家主聚于谢小楼的暖阁,商议着筹办一场苏北织界的织艺大赛。月瑶‌‌偷偷把攒下的月钱换成七彩丝线,在夜灯下试着织海州的海潮图。海浪的波纹总织得死板,她就蹲在码头看了三天潮水,看浪花如何卷着银边撞向礁石,回来后把丝线劈成四股,用缠针织出浪尖的透亮。慕宁发现她藏在织架下的织样时,没骂她不务正业,只叹了句:“这孩子心里有片海。”

大赛那日,月瑶的《云海飞凰》锦缎静置于角落棕绷上。待锦工掀开覆布的刹那,满场绫罗竟似被抽去了魂魄。青蓝缎底上,银线织就的帆船正破开金浪,云层间漏下的金线细若游丝,仿佛风一吹便要颤着散开。有位老匠工俯身上前,盯着缎面纹络端详良久,忽的低叹出声:“这技艺……竟把风云流转都织进了经纬里。”

海州城的达官贵人渐渐知道,西市织坊出了个会设计纹样的小织女。随着技艺的精进,月瑶‌‌开始尝试将海州的风土人情融入汉式纹样中。她以朐阳门为灵感,设计出“古城飞虹”纹样,将白虎山“虎峰夕照”的美景化作几何图案,与传统的茱萸纹相结合,甚至把沈云沛的书法意境融入织锦,创造出独特的“墨韵汉风”系列。这般新奇创制之举便在海州城中掀起轩然大波,市井街坊争相传颂,茶肆酒垆间皆道其巧思绝伦,就连海州五大家族的后人也慕名而来,定制带有汉风的织锦服饰。月瑶‌‌的名字渐渐被更多人知晓,但她始终记得自己的初心,记得母亲临终前的嘱托,记得老匠工钱伯的教诲。

暮春辰光里,西域商队的驼铃摇碎了海州城的晨雾。为首胡商阿巴斯掀起镶金边的毡帽,在谢氏织坊柜台前轻叩道:“我等求定月瑶姑娘织制的十套汉风衣冠,需在玄色罗缎上织出长安的月、陇右的雪。”

掌柜福伯展开丈二素绢时,窗外海棠正落半幅。他指尖划过绢面问月瑶:“可曾见过素绢染上春风穿过灞桥柳?”月瑶垂眸抚过案头的缠枝纹锦样,想起百子庵老庙祝陶埙吹奏的《大风歌》,苍劲乐声里似有风沙漫过耳畔,更有母亲塞给她玉佩时眸底翻涌的不舍与期待。她指尖一顿,《胡旋燕舞》的纹样在脑海中成形,低声应道:“这云纹丝线需掺三分太湖蚌珠粉,方显晨雾漫过骊山的月和雪的韵致。”她带着织女们日夜赶工,将汉代四神纹样与西域几何图案巧妙交融。三日后,阿巴斯看货时,“胡旋燕舞”锦缎正悬檐下,玄色的缎底上,金线飞燕衔着半缕云,柳丝间竟能窥见风动之姿。

“这柳丝怎生像沾着雪?”阿巴斯捻着缎面的手忽然愣住。福伯递过茶盏笑言:“汉家织锦,讲究‘以线为笔,经纬成画’。”只见锦缎翻转间,飞燕的银羽如月似雪泛着雪光,原来是月瑶用了三重捻线法,将太湖蚌钿磨成的粉掺入丝线,风一吹似有银色的露珠从柳梢落下。当商队离城那日,阿巴斯穿上织有汉风的胡服在阳光下流光溢彩,连海州城头的角楼都被映得晃了几晃。

三年后的秋闱,海州遭了水灾,州府要征千匹锦缎作贡品。谢老爷看着满坊犯难的织女,长吁短叹。月瑶‌‌突然跪在织机前,目光灼灼望向钱伯:“让我试试改良腰机!”钱伯抚须沉吟:“这次纹样要尽展大汉气象,你可有章法?”她把农家水车的原理融进织具,又从染坊废料里调制防水的矿物颜料,带着织女们在锦缎上设想云雷纹与山海图,经纬间渐次铺展大汉的日月山河。

月瑶‌‌彻夜未眠,铺开素绢,在烛火下反复勾勒。她‌‌想起初入海州城时看到的巍峨宫阙,想起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带回的异域珍宝,想起《汉家织锦图谱》里记载的祥瑞图案。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,她的笔下绘制了一幅《丝绸之路》为蓝本的图景,将海州作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历史融入其中,祥云缭绕中,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四象栩栩如生,间以嘉禾瑞草,底部的水波纹则暗含黄河奔腾之势。“好一幅气势恢宏的《丝路海天霞》!”钱伯看着图样,眼睛发亮:“就按这个来”。

海州城的雪总带着猝不及防的凛冽,卷着北风狠狠拍打织室的窗棂。月瑶指尖抚过锦缎的纹路时,心口正烧着团火,那是寒夜对完成贡品的热望。清晨,她抱着连夜赶制的织锦小样叩响谢府大门。彼时指尖还留着梭子磨出的血痕,却仍将锦缎捧若珍宝。谢希宇老爷端坐在悠然堂中,案头铺展着半幅“丝路海天霞”织锦,而跪在他面前的,正是孤女月瑶。谢希宇目光落向案头的织品,双眸被流光溢彩的画面攫住。细密的七彩丝线如流云交织,将黎明破晓的瑰丽尽数凝聚于织物之上。恍惚间,能看见海鸟掠过锦面,惊起满幅霞光涟漪。他抚摸着色阶渐变薄如蝉翼的锦面,喟叹道:“我的百年织坊,从未见过有人能将色阶渐变之法用到这般新境!”此刻堂内寂静,月瑶垂首不语。谢老爷将茶盏往案几上轻轻一搁,望着她发间沾着的线头,忽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小女,也是这般年纪便爱缠着看织机转动。他起身扶起月瑶,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柔:“丫头,你这手技艺是老天爷赏饭吃,可我更看重你这股子韧劲。”说罢,他让管家取来红绸带,亲手系在月瑶腕上,“从今日起,你就是我谢希宇的干女儿,府里的机杼声里,总有你一席之地。”窗外传来织机咔嗒声,与廊下随风轻晃的风铃声叠在一起,将他话音里的暖意漫进雕花窗棂。那一刻,月瑶‌‌的泪水夺眶而出。她看着谢老爷鬓角的霜白,想起自己在破庙里借着月光穿针引线的日夜,忽然觉得这根系在腕间的红绸,竟比她织过的任何金线都更暖、更沉。

月瑶‌‌趴在织机上熬了七七四十九天,当最后一道金线穿过杼眼时,窗外正落春雨。她望着整匹流光溢彩的锦缎,突然想起初来那日的靛蓝染缸,原来梦想真能从一捧染料里,织成漫天云霞。

当第一匹织着海浪朝阳的“丝路海天霞”锦缎抬出织坊时,连路过的盐商都惊得砸了烟杆。那锦缎在日光下能映出七彩虹光,水泼上去竟凝成珠滚落。从此苏北织界多了段佳话:谢老爷认下的这位干女儿,不仅将“海天霞”织锦技艺发扬光大,更让谢氏织坊的名号,随着一匹匹流光溢彩的锦缎,漂向了更远的京城。

那年仲秋,谢府张灯结彩,谢希宇为疼爱的干女儿月瑶举办二十岁生辰宴。宾客满堂间,谢老爷亲自将一方古朴的锦盒递到月瑶手中。盒中有一块缺角的汉砖,砖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与几何图案,边角虽有磨损,却更显岁月沉淀的厚重。另一侧则是一函线装《考工记》,宣纸泛黄,墨色苍劲。“瑶儿可知,为何送你这两样‘旧物’?”谢希宇的声音比平日柔和,他指尖点过汉砖边缘的缺角,“汉砖乃前朝匠人所制,见古人造物之工。你看这‘长乐’二字,不是要你终日安乐,而是要知‘乐’从何而来,就像这砖,需经烈火煅烧、岁月沉淀,方得长存。”

月瑶指尖刚触到汉砖的砖面,谢希宇已将《考工记》推到她面前抚须笑道:“《考工记》载百工技艺,藏天下匠心之道。吾儿二十而及笄,望你知器物之美,明格物之理,此生如砖之坚实,如文之通达。”书页翻开处,正对着“轮人为轮”的段落,蝇头小楷间绘着车轮榫卯的图样。“此书讲百工之术,看似说造车制器,实则道‘审曲面势,以饬五材,以辨民器’的道理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女儿眼中渐起的光亮,“你爱画仕女图,可曾想过,画中屏风的榫卯、仕女裙裾的织法,皆源于此中智慧?匠人造物需知经纬,做人更需懂分寸。”月瑶捧过礼盒,指尖触到汉砖的微凉与古籍的温润,眸光中满是动容。这场生辰宴的贺礼别于俗流,恰似父亲对她的期许,于时光长河中,既承传统之重,亦怀匠心之明。

“月瑶织女”的名声越传越远。自她十六岁以一幅《云海飞凰》锦缎名动海州城,这方织室早已成了传奇,达官贵人捧着珊瑚珠玉求一匹缠枝莲纹锦,文人墨客揣着诗稿想换半幅山水缂丝,她不再是当年蜷缩街角的孤女,而是海州城妇孺皆知的织锦名匠。但她始终未改初心,仍居于自己的“织瑶阁”,每日与丝缕机杼相伴,将毕生技艺倾囊相授那些贫寒的女孩,在她指点下执梭谋生。她更将海州特产的珍珠母研磨成粉,织进锦缎之中,创制出流光溢彩的“月光锦”。有人劝她去京城献艺,月瑶只浅笑着摇头,反将新创的“渔歌纹”锦样分与海边渔家女。在她心里,最珍贵的锦缎从来不属于金銮殿阙,而是属于这片养着蚕宝宝、飘着梭子声的海州城。

闲暇时,月瑶常去城南的书肆。她用积攒的银钱购买书籍,如饥似渴地阅读。从《史记》中,了解到大汉王朝波澜壮阔的历史;从《九章算术》里,学会精妙的计算方法。她还尝试将书中的典故融入织锦设计,让每一匹绢帛都成为讲述故事的载体。她最得意的织品,是一幅三丈长的《丝路繁华图》,用孔雀羽、金线和茜草染就的丝线,重现了张骞出使西域的盛景。画中骆驼商队踏过玉门关,波斯商人捧着琉璃瓶与汉人交换丝绸,每一个人物的衣袂都带着汉代帛画的飘逸,每一座城池的轮廓都暗含汉砖的神韵。

多年后的阳春三月,月瑶凭栏立于织室露台。暖风吹起她鬓边的银丝,远处锦屏山正被新绿晕染成淡青色的画卷,几缕流云在山腰间悠悠舒展,恰似当年织机上流淌的经纬时光。山脚下,她出资修建的义学堂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。月瑶指尖轻捻颈间玉佩,那些曾经和她一样同是孤雏的孩子们,如今正如玉佩上的蟠螭纹,在阳光下泛着粼粼希望。她忽然懂得,母亲留下的何止是织锦技艺的传承,那是扎根海州城的汉风精魂,在千年岁月里始终如锦缎上的金线,于经纬交错间熠熠生辉。

暮色中的海州城华灯初上,月瑶将汉砖与织锦并陈案头,正欲把汉砖上的云纹织进《大汉千秋图》的经纬,忽闻窗外海棠簌簌落满石阶,原来传奇从不止于机杼声里的华彩,更在这砖这锦之中——那绵延千年的汉风,藏于经纬丝缕、汉字骨架,更藏在华夏儿女的血脉深处,生生不息,代代相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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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张冠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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